愚鈍本質

　　從空中灑落的碎紙彩花伴隨著鑼鼓聲，落在盛開的薔薇上。官員們皆穿著淡色的衣裳，齊齊在兩旁彎腰敬賀。隆重的登基儀式較以往簡約許多，因為這是高華國歷史上第一個女國王——前前任惟琉國王的女兒，尤娜——的指示，希望能以這樣的方式緬懷在天上的父親。典禮在四龍與悠的幫助下，順利地進行著。
　　距離主宮有段距離的走廊上，淺橙色的長髮劃過空中。穿著打扮與身為國王時並無二異。真要說哪裡不同，那大概就是那一襲雪白到發亮的長衣了吧。等在轉角的白緩緩掀起眼，只用了餘光便精準的判斷出那人行走的速度與路徑，心中算準通過的時間，從陰影處現身，大刀一揮攔住了他，「事到如今你還想走去哪。」
　　蘇方只愣了愣，嘴角彎起了好看的弧度，「白。」叫喚著的語氣輕鬆的就像他們小時候那樣。這讓白感到莫名惱火，憑什麼自己跟尤娜在外頭歷經了風風雨雨，這傢伙還是像以前一樣？為什麼能裝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、什麼都沒變過一樣？白狠狠咬著牙，大刀轉了個方向。「如果你還要再動什麼手腳的話，我現在就先砍了你。」
　　蘇方臉上的笑容未退，「白還是跟以前一樣呢。」聲音猶如羽毛般輕飄飄地。
　　白沒有回話，只是警戒地盯著蘇方。莫約一個月前，蘇方對外宣稱自己身體狀況無法負擔繁重的國事，同時也證實了國境邊界疑似尤娜公主身影的傳言，招回尤娜跟白一行人，並證明他們在先王駕崩事件的清白。一切程序的速度異常之快，就像安排了什麼陷阱。所以直到登基大典這天，白依然沒有掉以輕心，派四龍在尤娜身邊守護，自己則加強巡邏皇宮四周。
　　「如果你還在打什麼主意的話，最好老實招來。」
　　白的長柄刀轉了個方向，刀刃的亮光反射在蘇方臉上。他看著刀面微微一愣，隨即又像之前般對白笑著。「……就相信我吧。」
　　「開什麼玩笑。」如今還想要我們相信你，會不會太傻了？白眉頭皺得更緊。蘇方卻像是沒看到似的，逕自朝向樂聲傳來的方向望去。「啊啦，好像正進行到最重要的部份呢。」
　　「……話說回來，這重要的時刻您沒出席，真的沒關係嗎，蘇方大人？」白挖苦地說道。
　　「不要緊的。」陽光灑落在蘇方的長髮上，顯得炫目而逼人。他回過頭正視著白，「其實，我之前還滿擔心計畫不會成功的。後來看到尤娜那麼有精神，我也放心了。謝謝你，白。」
　　看著那記憶中的笑容與純粹的眼神，就那麼一瞬間，白突然覺得這中間的幾年就像是夢一樣荒謬。其實誰都沒變、什麼都沒發生。惟琉陛下沒被殺、蘇方沒追捕任何人、也沒有預言者跟四龍。一切只是夢，一個可怕的惡夢。白對自己的想法感到震驚，連帶著握住刀的手也放鬆了點。
　　「吶……蘇方……你究竟……」究竟是怎麼想的？直到現在，白還是無法完整推敲出蘇方的想法。先是手刃了惟琉陛下、追拿尤娜、再把自己的兩個青梅竹馬逼得遠走天涯。對國家進行多項改革與鞏固部族的心之後，毫無保留地將正逢盛世的王位歸還給尤娜。彷彿一切只是一場戲，所有的一切，大至國家、小至人心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，他們只是穿著適合的衣服、領了自己的角色配合演出。在此之前，他從來都不知道以前兒時玩伴的心如此難看透。
　　蘇方眨眼，帶著點疑惑，貌似聽不懂他講的話。白哼了一聲。「你究竟是怎麼想的？對於惟琉陛下……這個國家……跟…」我們。
　　給我個好理由，我可以……不殺了你。
　　「殺害惟琉陛下是我個人的恩怨，我不後悔。這個國家能變成現在這樣，也不僅僅是因為我的功勞。至於……」仍是頓了一下，蘇方斟酌著自己的用詞。「我會還的，你放心好了。」望著白的雙眸彷彿能看透一切。
　　文不對題的回答，換來白的一臉疑惑，蘇方只是笑。「那麼白將軍，我們就別客套了？」
　　沒等白的回答，蘇方刷地抽出腰間長劍，白微一閃身，重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。


　　與兒時玩伴的對決，一招一式，皆如此熟悉。多年不曾交手，兩人對於彼此激長的功力感到驚訝。就連白，也不得不提起十分的心力應戰。一個躍起，一個跨步，刀刃相接的聲響在王宮的角落劃破寧靜。長柄刀尾端直擊肘部，長劍因而甩落。蘇方迅速一個反身，把刀踢至了五尺外。白拾起了滑行至身前的長劍，蘇方則是抽出了隨身的小刀。一格一擋之間，蘇方竟也能站個上風。看不出他意圖的白有些急躁，鏘啷一聲，小刀飛出，流蘇劃過，蘇方欺近白的身邊，反手握住了白的手。正對著來人的長劍直沒入身體，噴灑出來的鮮血就如同彼岸花般，妖艷地分佈在雪白的長袍上。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，只反射性地鬆開手，看著蘇方連同長劍一同墜落。
　　「……蘇方！」
　　回過神時，白已扶起蘇方，略微混亂地看著血汨汨地從蘇方身前流出。「你不要動，我去找醫——」
　　蘇方略微吃力地抓住了白的衣角，輕輕搖了搖頭。那晶亮的眼神震得白一步也挪不開腳。
　　「這些年，我常常會想起以前的事情……」一起玩耍、一起吃點心、一起生活。跟白和尤娜的回憶，就像是遙遠的、與自己無關的世界一樣。每一次想起，就像胸口被刺了一刀。
　　王位雖然好，但就是太寂寞了。
　　寂寞到連如此痛苦的記憶都捨棄不了。
　　「希望能有一天，再三人一起……」
　　白拼命地壓著傷口，灰褐色的布迅速被染紅，他不禁開始焦急。「別說話了，蘇方。」
　　白從來沒告訴任何人，自從離開緋龍城之後，他一直做好總有一天會親手結束蘇方生命的心理準備。但就連白，這樣的結局他也從來未曾想過。他看著蘇方的眼眸裡倒映著自己的臉龐。如此澄澈，如此寧靜的一雙眼。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。
　　眼前這人，是真的想就這樣結束這一切。
　　「好幸福的、夢呢……」
　　「你不准死！你都還沒親口給尤娜賠罪，就想這樣一走了之嗎？你以為你這條命就可以補償我們這些年的痛苦嗎？！」
　　是嗎……原來不行啊，蘇方在心底苦笑著。可是沒辦法啊，白。這是我所能想到最大的代價，也是唯一一個能令你們不再痛苦的方式。讓你們不用再為了要看重舊情還是仇恨而徬徨，也不必再因為我的出現而沈默不語。
　　希望你們從今以後都能那麼開心地笑著。
　　蘇方的身體抽動，咳出了血。眼神逐漸無法定焦，一片模糊中，他望向白的方向，隱約看到白張開了嘴說著什麼。
　　「一直都……」
　　白咬著牙，像是忍受著巨大的痛苦。蘇方眼神了然，用盡最後的力氣，移動自己沾滿鮮血的手，輕輕覆在白顫抖的手上。
　　一直都恨著我嗎？也是。真的對不起。
　　對不起，白。對不起，尤娜。
　　樂聲停止時，白感覺到環抱著的身軀瞬間失了力氣，他默默地收緊了手臂。最後那抹微笑停留在已經闔眼的蘇方臉上，安祥而寧靜。
　　東風吹過樹梢，伴隨著蕭蕭聲響，鳥撲震著翅膀飛去。
　　「你一直都……是我唯一認可的王。」
　　一直都是啊。
　　白抬頭望向無際的藍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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